师徒对撕，时间已近一月；江湖骂战，免不了两嘴鸡毛。

鲁迅先生说：“我想，骂人是中国极普通的事，可惜大家只知道骂而没有知道何以该骂，谁该骂，所以不行。现在我须得指出其可骂之道，而又继之以骂，那么，就很有意思了，于是就可以由骂而生出骂以上的事情来的罢。”

郭德纲的博文是：“正面回应是以大欺小、如不回应是理亏默认、马上回应是气急败坏、回应慢了是处心积虑。观众说几句被骂是水军、徒弟说几句是威逼利诱。做人好难啊，也只得冷眼看轻薄。”

可见时间过去了100多年，从思想大师到相声演员的共识在于，在中国骂人从来都不是吐两句粗口那么简单。

事情的起因不用赘述，吃瓜群众早都了解于胸。

师徒俩各讲各的是非，网络上的狂欢登峰造极。

郭德纲微博上弟子们争相应援

江湖上的恩怨，戏班里的情仇，本不足与外人道。看客们的义正辞严，不外如郭德纲的评点：“一批人为了骂而骂，根本没有底线。好与坏、真与假对他们来说，并不重要。”

所以抛开是非，只说骂人。师徒俩的对撕，让吃瓜群众“在一个没有后果的环境发泄”之后，倒也真正见识了相声的确是一门语言艺术。

曹云金的长文《是时候了，也该做个了结了》，有明清传奇小说神韵，人物众多，时空跨越，情节反转，细节传神，尤以第二人称着笔，更显情真意切。

第二人称的叙述，代入感强，情感贴近，句句都像掏心窝子，明着指的是郭德纲，但绕着绕着就让吃瓜群众们感同身受。

当然这一点也不是曹云金的首创，大师马克·吐温早就做过这样的文本试验：“你要是没有看过一本叫做《汤姆·索亚历险记》的书，你就不会知道我这个人。不过这没有什么，那本书是马克·吐温先生写的。”

曹云金的“借壳上市”在于：“你要是没有看过这篇叫做《是时候了，也该做个了结了》的长文，你就不会知道我这个人。不过这没有什么，那篇长文是郭德纲先生写的。”

曹云金是个聪明的小伙，他知道，吃瓜群众的宗旨，在于永远跟着声音大的人走。

然而师徒终究有别，比起老辣，郭德纲始终胜出一招。

郭德纲沉着一口气，等了近一月，捱到了9月25日，开始祭出他的“匕首和投枪”。

《天涯犹在，不诉薄凉》以6000字对6000字，端的是不以大欺小的姿态。一口一个小金，透着语重心长。行云流水，嘻笑怒骂，掰开饽饽说馅，不带一个脏字。

郭德纲举重若轻，用的是菲茨杰拉德的笔法：“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，我至今还念念不忘：‘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，’他对我说，‘你就记住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，并不是个个都拥有你那些优越条件。’”

只不过菲茨杰拉德说的是做人要厚道，郭德纲学的是骂人要刻薄。

“回应什么呢？这也不是小金写的啊。以他的文化水平来说，慢说写下这六千字，就算念下来都不容易。揣摩当时的情景，大约是一人口述，众人帮腔，有人录入，集体润色。一篇作文都要回应，这要是来本小说我得累死。”一句话先把小金定了性，郭德纲的优越条件自己从不明说。

直击要害，不留情面，以子之矛，攻子之盾，旁敲侧击，以退为进，预设埋伏，形象生动……

《天涯犹在，不诉薄凉》外呈浑厚、内蓄机锋，似乎尽得鲁迅先生真传。

最终郭德纲摸着小金的脑袋瓜，语重心长地告诉大伙，这丫就是一地地道道的白眼狼。

看得很过瘾，但过后有点怕。

师徒说的好像都是入情入理的话，听着怎么就觉得毛骨悚然。

这个世界上，不叫真理的真理在于：一窝混水里，哪条鱼能干净到哪里去。但凡是绝对的正邪两立，里面就一定藏着猫腻。

鲁迅的母亲曾说过一段大白话：“大先生所以死得这么早，都是因为太劳苦，又好生气……他在未写骂人的文章以前，自己已气得死去活来，所以实在是气极了才骂人的。”

师徒对撕

鲁迅先生气的是骂不醒的整个国民性，“可以由骂而生出骂以上的事情来”，所以气着了自己；郭德纲骂的是撕破脸的一个曹云金，单为骂而骂，我们“也只得冷眼看轻薄”。

时过境迁，大家都在变聪明，郭德纲早学会了骂人自己不动气。

鲁迅先生的生日里，阿Q遍地仍在，秋天也会有狼，“匕首和投枪”仍是满天飞……但大家都已经不会真动气。